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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四川队在2023年CBA选秀大会上宣布选中付泳畅时，付泳畅人正在贵师大，而他的爸爸在家里看完首轮后就决定关掉软件去休息，原因无非不想太过失望。
“当时有一些学校里的事要处理，另一个就是觉得希望也不大。” 付泳畅倒是不讳言自己没去成都选秀大会现场的主要原因。“后面想想，还是挺后悔没去的。”结果，贵州篮球历史性的一刻就这样被他这个当事人直接错过了。如果不谈爆火的村BA，贵州和篮球恐怕谈不上有什么太大的关系。纵观CBA历史，贵州人只有李慕豪一棵独苗（而且还是在东莞培育）。往深了翻，中国篮球圈值得一提的名人，恐怕也只有当年的知名经纪人夏松，和前新浪NBA深锐观察主笔孙沛了……篮球洼地——这就是业内人士对贵州的普遍评价，这倒也不能怪大家苛刻：贵州省体工队的三大球项目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就已不复存在，CBA球队自然无从谈起。2013年，这里曾短暂的拥有过一支NBL球队贵州森航，但因为种种原因这支球队很快在2019年就宣布解散，更不消说球队历史上的绝大多数球员也都是外省子弟，和贵州没有丝毫关系。所以在中国篮球的版图上，贵州几乎可以算是个空白，一个典型的三不管地区：专业青训欠奉，周围也没有强势的篮球大省，连愿意来贵州选材的球探都寥寥无几。在这里，一个喜欢打篮球的孩子如果畅想职业，那基本可以约等于是痴人说梦。而付泳畅，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开始了自己的篮球之路。2000年，付泳畅出生于开阳县，历史上这里曾被分别被划归遵义和安顺，直到1992年才正式归属贵阳市管辖，在贵阳人眼中，这里已经属于“县份上”的偏远地区，条件相当有限。据付泳畅回忆，他最早是在初二那年因为长得高被家人安排去贵阳市区学篮球兴趣班——从开阳县到贵阳市中心一路要开70公里的车，一路颠簸来回几个小时家常便饭。这一周两次的篮球课，基本就是付泳畅篮球启蒙时得到了全部资源投入。多年后，付泳畅的父亲回忆起这段经历时说的云淡风轻，在他看来，孩子喜欢打球锻炼身体应该算好事，还能避免抽烟喝酒学坏这些青少年时期的常见问题。“哎呀，反正是打篮球嘛，只要不去整那些歪门邪道就好……”老付这样告诉我。更何况，打篮球后来还给小付带来了一个老付无法拒绝的好处：升学。初三时，付泳畅身高达到190公分，后来经过推荐，贵阳一中体育老师（也是校篮球队教练）杜玉松注意到了他。杜教练告诉我们，在贵阳像付泳畅这样身高条件的小球员并不常见，于是杜教练推荐付泳畅以篮球特招生的身份进入了贵阳一中。贵阳一中——这是贵阳最难考的顶级高中，几十年来哪怕再放羊的家长都知道 “进了一中等于进了保险箱” 这句话（当然更多时候这句话被老师当做反例警醒学生努力），而付泳畅能通过篮球打进一中，家长自然对小付打篮球表示支持。“当然，付泳畅的成绩也不差，县份上考个高中没问题的，”付泳畅的父亲这样告诉我，“但贵阳一中特招生只针对一市两城区，开阳县其实不在特招生范围内，付泳畅能进一中，也属于特招中的特招了。”然而，虽然靠篮球特招进了一中，但“篮球梦”对付泳畅来说依然是一座模糊不清的空中楼阁。若在其他篮球强省，他这样的孩子也许早就开始接受篮球训练了，但小付的篮球启蒙此时可以说才刚刚开始，而另一个问题是，身高超过1米9，付泳畅在贵阳的学校里自然要打中锋，但高中时付泳畅身材还比较瘦，而且相比篮下肉搏，付泳畅更喜欢在外线投篮（自述最喜欢科比）。“他当时只有身高条件不错，其他的方面都比较一般，力量特别差，基本功更是压根没系统练过。”杜教练这样形容当时的付泳畅，“从综合身体条件看，他不是最好的，但他练得比较刻苦……”“考虑到他的情况，我当时没有太早给他上力量……”多年后谈到这个选择，我依然能从语气中感觉到杜教练的谨慎和骄傲，“我是觉得他投篮天赋好，力量上早了人容易硬，所以给他练一些小力量做支撑就好了……运动员最重要的是头脑，小付好就好在打球聪明……”于是，从进入贵阳一中起，杜教练就开始用自己的方式训练付泳畅，而这也显然为付泳畅指明了一条道路。后来当付泳畅考取贵州师范大学之后，杜教练的好友，贵州师范大学篮球教练赵斌在训练付泳畅时，也用了同样的思路：“当时他身高已经和现在差不多了（2米）……我训练课以外会给他开小灶” 赵斌这样说 “他技术特点不是传统中锋，我给他会多安排很多移动后的投篮，掩护后的投篮和各种脚步训练，抓核心力量。”“说实话我的训练方式不是所有人认同的。” 赵教练这样告诉我——除了给小付的特殊训练，他也是贵州这边最早在校园篮球里展开长训制的教练，“不过现在嘛，我也不在乎别人是不是认可我了。”就这样，作为省内稀缺资源的大个子，付泳畅并没有被练成站桩中锋，反而成了移动的小坦克，并很快在CUBAL崭露头角。2022-23赛季，付泳畅在CUBAL西南赛区场均砍下22.6分，排名区第一。其中对阵广西师大的比赛成了他的成名战，这场比赛里他砍下生涯最高的44分，其中三分球6投3中，同时还有6个助攻，1个抢断，尽显全能身手。而之后在对阵去年创造“黄瓜山奇迹”杀入全国八强的重庆文理学院时，贵州师范大学在付泳畅的带领下和对方杀到加时赛（其中包括第四节一波20-9的绝地大反扑），全场付泳畅拿下全队最高的26分，三分7投6中，此外还有6篮板4助攻1封盖。最终，付泳畅在大四赛季三分命中率达到40%——对于一个站5号位的球员（实际风格可以接近三四摇摆）来说，这个数据非常不容易。要知道从CBA球队的角度来看，CUBA学生球员最好用的特点就是投篮，而小付作为一个投篮能力出众的机动型内线，这样的表现自然引发了一定的关注。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他能在不被看好的情况下被四川队选中，或许也并不完全是一个“冷门”了。能连续遇到两位能因材施教的教练是付泳畅的运气，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贵州这块所谓“篮球洼地”对待这块“璞玉”的必然——只有在这个地方，小付的天赋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珍惜。其实在中国篮球的版图上，人才虹吸现象一直存在，篮球大省强省利用自己的青训优势，不断吸纳其他地区的好苗子。但人才多了，难免“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毕竟职业体育的高淘汰率对所有人一视同仁，见多了，也就不可惜了。在付泳畅的篮球生涯里，其实也接触过一些从其他省篮球体系里退下来的队友，“和他们比，小付起步太晚” 赵教练这样告诉我 “区别非常明显，一个球传出去是直的还是走抛物线，一眼便知。”“这要在其他省，小付机会不能说完全没有。但人家练的早，优势大……人家基本上初中开始就在篮校打，U16甚至都有开始出国比赛的。而小付在这个年纪才刚开始接触篮球，这个条件摆出来，和人家根本比不了。”其实在高中时，付泳畅的父亲也曾考虑过送小付出省，当时他托人找远在辽宁的亲戚打听，想问问能不能把小付送到沈阳接受专业的篮球训练，但老付说，对方一听到小付的身体条件就摇了头。“人家说了，你这种身体条件（高中长到1.95米）在贵州确实很突出，但出了省就不一定了。” 老付这样告诉我：“在那边（练篮球的）1米9太普遍了，教练很难重视你。”重视，或许就是付泳畅能在贵州打出名堂的关键。因为重视，杜教练为付泳畅制定了特别的训练方式，同样是因为重视，赵教练在付泳畅读大学前一年就开始给他特训，主抓基本功，在付泳畅考上大学之后，赵教练更是延续了对各项基本功的要求。而付泳畅的努力，显然也对得起教练的重视。几位教练和朋友在接受采访时都说，付泳畅性格并不张扬，并没有把自己未来要打职业的梦想一直挂在嘴边，但他对篮球的重视程度“绝对不是逗起闹的”。刘安德是付泳畅在球场上认识的大哥，也是本地知名的“乔克公园”篮球俱乐部核心成员，平常除了学校的训练，付泳畅还经常来他的俱乐部打球。当谈起小付时他说：“小付很多爱好都是三分钟热情，今天吹口琴明天弹吉他……但只有对篮球是一以贯之的。”乔克公园俱乐部成员合照，而后排左四是付泳畅，左五是刘安德“有比赛的时候，他的训练状态绝对是100%，我们这个俱乐部规定是一周两练，他们师大有比赛的时候是天天练……有时候会出现一个情况，在学校他中午两点练到下午六点，晚上八点到十点又参加我们俱乐部的训练，所以有时候他也会比较疲惫……就像上了两个班一样。”其实在大二大三的时候，付泳畅在野球场已经有了一些名气，而鉴于这些年全国各种野球遍地开花，小付和高手交手的机会也不少。在和各路高手的交手中，小付涨了见识，对未来的走向也有了一个更加清晰的认识，加之2018年后CBA选秀影响力越来越大，付泳畅对于自己打职业的前景看的越来越清晰。"范成林、杨文学、宗赞、翟逸、李青翔……这些（职业选手）其实我们都有交过手。” 刘安德说：“其实这种交流的机会很多，前国家队的我们都打过。”但即便如此，付泳畅的父亲依然没有太寄希望于付泳畅未来能打职业，每次付泳畅打球回来，老付说他从来不问打的怎么样，只问身体吃不吃得消。在老付看来，拿下学位当个体育老师，甚至考研进体制，才是付泳畅最现实也是最稳妥的道路。“我们想到起嘛，能读个师范大学出来当个大学老师也不错咯，毕竟现在这就业环境嘛……CBA么我还是觉得太遥远咯……”我们不能说老付的看法有什么不对，在职业篮球联赛空白的贵州，校园篮球是很多篮球人梦想的起点也是终点，小付爸爸的对未来的期待，几乎同时也是付泳畅所有教练们对他未来职业生涯的第一规划，所以当付泳畅提出自己要参加CBA选秀的时候，大家的态度也都差不多：“出去闯闯没错，但以后你就要靠自己了，我们能提供的帮助也就到这了。”这当然不是大家不看好不支持小付，更接近真相的表述，恐怕是在这个圈子里，大家都无法确定付泳畅勇敢迈出的这一步是不是真的能带他走到终点——不知不觉中，付泳畅的存在已经超越了大家认知的极限，几年过去，他已经从家人教练和朋友羽翼下的内向的小孩，走到了整个贵州篮球队伍的最前列。而把小付托举到头顶的他们，给小付最不约而同的忠告就是：“未来要想好，努力过，对得起自己。“赵斌教练在谈到付泳畅的时候，会显得比其他人更激动一点。“对贵州的小球员来说，篮球这条路在大学之后上升渠道几乎是零，这是贵州和省外相比最本质的不同……我当年曾经在四川青年队练过，我也有过梦想……我们现在想让大家知道，向外面证明我们自己也是可以培养出篮球人才的……”“日本韩国有自己的风格，贵州作为篮球欠发达地区，也应该摸索出一套自己的训练方法，我们可以培养我们自己的运动员！”“小付的成功不是一个人的功劳，也承载了很多人的梦想，他可以代表我们这好几代贵州篮球人的梦想。”从事篮球媒体报道多年，梦想这个词对我们来说早已泛滥成灾，无数人在谈到这个词的时候痛哭流涕，也有无数人把这个词当口头禅。但在和几位贵州篮球人的交流时，我更多的感觉，梦想这个词，它或许……就只是梦想本身。就拿付泳畅来说，虽然他的故事集齐了励志的几大元素，但整个过程却很难说有多苦大仇深——坐车走70公里山路去市区打球他没有强调，起步晚他没有抱怨（反而都是教练在可惜），从篮球洼地一路冲锋走校园篮球的独木桥杀进CBA，整个过程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反而是疫情期间被封练不了球的那几天。“出来的时候，身体状态特别差，连筐都快摸不到了，感觉好恼火。”这或许是一种松弛感，而松弛感的底层，一方面是付泳畅周围宽松的环境，另一方面是中国篮球最近几年基层发展的成果。对付泳畅来说，CBA当然是必须尽力挑战不留遗憾的高峰，但各种野球比赛、超三联赛，却也都是他能在CBA之外的立足点，这还没提雨后春笋一样的培训机构、以及老爹原本计划的返校当老师等等计划……这确实是好事，这些年中国基层篮球的发展有目共睹，比赛越来越多，民间的篮球氛围非常好。而随着自媒体的发展，这些基层篮球得到的曝光度也在不断提升，CBA虽然高高在上，但民间球王若在各个平台好好经营一番，未必也不是一条路。在采访中，杜教练和赵教练都对未来表示了一定的担忧，因为他们看到的是，虽然如今贵州基层篮球的气氛在不断提升，但这些热闹和专业的训练还没有完成衔接。而作为专门搞篮球培训的业内人士刘安德，更是直言不讳如今贵州省顶尖篮球青少年的水平和过去比明显下滑：“现在贵州高中篮球特招生的水平，真不如我们那时候（刘安德1990年出生，是当年师大附中的篮球特长生），以前我们身高最低180，现在都降到173了，考试整体项目水平也下降，我们当时考试摸高最差都能摸到310，现在有些来的连篮板摸不到……”我对这个问题很好奇：“这很奇怪啊，我们的基层篮球热情高涨，比赛也很多，小孩的营养也比以前好，平均身高也更高，为什么高水平篮球选手的水平还在下降？”我问刘安德。“还是学习压力大”刘安德这样告诉我”以前政策有支持，高水平运动员有绿色通道，现在过不了普高卷你就上不了高中……这个我们训练营里就很多这样的，好多小孩，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练的很好，一到初中就不练了，家长抓成绩去了，担心孩子考不上高中，练体育练不出来就只能去职校……这个问题就很头痛。”“又要花时间训练，又要抓成绩，这种10个有1个能坚持就不错了……我也能理解……其实小付的静态天赋也谈不上多强，他这种在贵阳也不是没有，他主要是投篮好。但现在家长主要还是担心练体育最后打不出去，就只能抓成绩让他们读个大学出来再说。”说白了，现在在贵州，体育和教育似乎还是一场零和博弈。而作为乔克体育的创始人之一，赵斌教练的说法更是一针见血：“而如今基层培训只是提供基础服务，并不创造篮球人才，创造人才才会带来真正的价值。”当然， 虽然困难存在，但还是有很多人依然努力的试图在体育和教育中寻找平衡。杜教练所在的贵阳一中，篮球队对成员有成绩都要求，如果达不到要求就会停训，“喜欢打篮球的小孩停训或者不让他参加比赛，他是很慌的。”杜教练说。“而且我们对每个学生的未来，到底是走什么方向我们都会有规划。”这样的要求或许多少能让家长安心。只是这样安心的通道，到底还能保留多大，大家心理都没底。杜教练说，贵阳一中当时招付泳畅时，篮球特长生名额其实只有5个，“考虑到各种因素，其实这个门缝是很窄的。”那未来，在贵州这样的篮球欠发达地区，还能不能出下一个付泳畅？下一个进CBA的贵州篮球人要等到什么时候再出现？目前这个问题大家很难有答案。毕竟除了校园，贵州的孩子们没有别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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